生欢

凤兮凤兮归故乡（二）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缓了很久很久，高启盛才回神，他开口：“小虎哥，我没事了，我们出发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这是高启强三令五申要求高家人都要参加的中秋家宴，前几天高启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，唐小虎下意识的看向高启盛，高启盛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，回答“我知道了，哥。”

  

  这是唐小虎第一次逾距：“小盛，不想去就别去了。”高启盛闭上眼唤他：“小虎哥，出发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从生日那天过后，高启盛开始下意识的拒绝酒精，所以这次家宴，他接过高启强手里的老陈皮，一饮而尽，高启强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，弟弟不喝酒怎么都是好事，于是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开席的时候，陈书婷坐在高启强右边位置，左边那个向来是为高启盛留的。

  

  可是今天高晓晨凑到了高启强身边缠着他说话玩闹，陈书婷知道自己小叔子对他哥是多么看重，但今天她还没来得及让高晓晨回自己身边，就看到高启盛已经拉开椅子坐在了侧边位置。

  

  陈书婷非常诧异，她也知道这样不合适，高启强先开口：“阿盛，过来坐哥身边。”高启盛并未挪动：“哥，坐哪里都一样。”

  

  高晓晨又抱着高启强的胳膊：“爸，你帮我跟妈说说这个周六别让我去练琴了。”陈书婷瞪着儿子：“你跟你爸说也没用，你小心我揍你。”高启强一手拉着妻子安抚，一边哄着儿子：“你要听你妈话。”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想，其实坐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。我那点隐秘的心思暴露出来，不过是给别人笑话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强一直在给弟弟夹菜，脸色并不算很好。

  

  最近集团正是关键时刻，陈书婷没少帮自己的忙，所以给高晓晨面子这件事情，高启强是允许的，

  

  但是高晓晨坐在属于阿盛的位置，高启强觉得高晓晨不知进退。

  

  这个位置是小兰也不能染指的，这次是弟弟允许的也就算了，高启强不好把场面闹得过于难堪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弟弟喜欢吃的菜绕过高晓晨送到高启盛的碗里。  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似乎心不在焉，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塞，高启强以为阿盛又是喝多了胃不舒服，于是他盛了一碗粥递给高启盛：“让你不要喝酒，现在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？把这碗粥喝了，暖暖胃。”

  高启盛接过粥，有些为难，他实在不想喝，高启强看到弟弟皱巴巴的小脸，笑出来：“阿盛，听话。”

  高启强不知道为什么，那一瞬间他感觉高启盛似乎是变了一个人，他甚至不发一言，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，然后捧着碗给高启强看：“哥，我听话喝完了。”

  然后高启强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，碗里吃得干干净净，还会把碗举起来给高启强看“哥，你看我吃完了，我很听话。”

  

  不像是在吃饭，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。

  

  这顿萦绕着诡异气氛的家宴吃完也快十点了，高启强让高启盛住下，高启盛却径直向外走去。唐小虎跟在他身后，跟高启强告退。

  

  刚刚出来高家别墅，高启盛就吐了昏天暗地。唐小虎一边给他拿水漱口，一边轻拍他的后背。整理完之后高启盛转过身，头放在唐小虎肩膀上，唐小虎听见他在自己耳畔叹气，唐小虎问他：“小盛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？”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坐在后座，唐小虎常常要分神看他，高启盛视线似乎是放在窗外，可这世间万物都没能入了他的眼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临下车的时候，终于看向了唐小虎：“小虎哥，你帮我找找买家，我手里的小灵通店，要转。”唐小虎不明白为什么高启盛突然做这个决定，但他忍住没有开口问，高启盛是不会解释给他听的。

  

  小盛有学问，有见识，他做的决定总是对的，这两年他虽然一直没有进建工集团，但是集团里的事情，桩桩件件都有他的手笔，强哥将弟弟护在身后，不染一丝肮脏罪恶，又给他实实在在的权力和能享受的所有利益。

  

  所以听小盛的话，早就刻在了小虎心里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躺在冰冷的地板上，他想，既然我做什么都是错的，那我就什么也不做了。

  

  哥哥要什么，我就给什么。家庭美满也好，兄友弟恭也好，我成全你。

  

  他像是迷上了这种自虐的快乐，他想哥哥喜欢我听话，那我就做最听话的弟弟。

  

  其他的，我不要了。

  

  陈泰会打压制衡高启强这件事情，陈书婷心里早有预感，她是陈泰养女，这么多年没少见他行事，制衡，拉拢，玩得一把好手段。但是陈泰不知道，他的养女如今羽翼丰满，他的干儿子也不是白江波那种废物。

  

  见过陈泰和程程之后，高启强压住怒火从建工大厦出来，让唐小虎接了弟弟来，商量这件事情。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接到电话的时候，他刚刚哄高启盛睡着。想起那天到高启盛家里的场景，唐小虎到现在还心有余悸。

  

  他按照高启盛的要求找到合适的买家，打电话联系不到高启盛实在担心，到了家门口打电话里面一直响就是没人接，他想起那天在车里癫狂的小盛，右眼跳个不停，等他踹开门的时候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是血的高启盛。

  

  “他要是听我的，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给你送上断头台”

  

  “看看你闯的祸”

  

  “你自首吧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成全你”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觉得胸口烫的他难受，他猛然醒来，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，头发浸湿贴在脸上，他想说话又口干舌燥，他摸到床头放着一把匕首，顺着那股灼热刺了下去。

  

  子弹剜出来就好了，是这样的，剜出来就不疼了，剜出来肯定就不疼了。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觉得自己命不久矣，他吓得腿都软了，连跪带爬的到高启盛身边，看见人睁着眼睛躺着，他手指颤抖得伸向高启盛的脖子，缓慢跳动的脉搏将他带回到现实，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，手哆嗦着打了急救中心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拉住他的手，他的声音太微弱了：“小虎哥，血早就不流了。我就是胸口太疼了，烫得慌，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，烫得我难受，我想把它挖出来。”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不敢动他，差点忍不住眼泪：“别说话，你别说话，小盛，你到底为什么啊？”救护车到的时候，高启盛拉住唐小虎“别告诉我哥，别告诉他，求你了，小虎哥。”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看到来电提醒上面的强哥，稳了稳心神才敢接电话，高启强吩咐唐小虎去接高启盛，自己在高家别墅等他们，他说，强哥，可能要等会儿了，小盛刚刚睡着。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在赌，如果高启强问他怎么这会儿睡觉，他就不管不顾地交代事情，但是高启强听完之后回了句好就挂断电话了。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想，你怎么不问问呢？我拼上背叛小盛也想告诉你，你的弟弟因为莫名的疼痛，将自己的胸口划得鲜血淋漓。

   高启盛躺在病床上，医生说刀伤大概八公分长，不算深，血止住了，但是应该会留疤，病人要忌口，不能碰水，不能喝酒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其实是很怕疼的，别看他平时张扬跋扈，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，唐小虎知道其实高启盛娇气的很，一点点疼都受不住，还要因为疼痛发脾气。

  

  所以唐小虎就更难过，小盛得有多疼，才会把刀伸向自己。

  

  可是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这个娇贵的孩子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仓皇无措，小心翼翼。谁也给不了他答案，所以唐小虎下定决心，他绝不会再给高启盛伤害自己的机会了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包扎好就要出院，医生拦不住，唐小虎更拦不住，他只能找了一个嘴严的医生跟着高启盛。

  

  李有田突然反水打了建工集团一个措手不及，高启强先联系了龚开疆，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。高启强看到高启盛身后跟着的是个生面孔，他问是谁，唐小虎有些紧张，高启盛替他回答：“我自己挑的人，只是外面做事的。”

  

  高启强觉得弟弟脸色不是很好，他伸手去摸高启盛的额头“是没睡好还是没吃饭？怎么这么没精神？”高启盛下意识在哥哥手心蹭了蹭，忍住落泪的冲动“可能是没睡好，不碍事。”

  

  和龚开疆这顿饭吃得唐小虎提心吊胆，高启盛一滴酒都不能碰，龚开疆的杯子又不能空，唐小虎硬生生替高启盛一杯又一杯的敬酒，连高启强都几次侧目。

  

  可他顾不得这么多，小盛的嘴唇都开始泛白了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一直在强忍着，就是这个房间，就是这个位置，龚开疆贪得无厌的嘴脸，高启强装醉的样子，经自己双手放在龚开疆后备箱的土特产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像是经历过无数次，他甚至知道高启强接下来要说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——他敢放我们的血，那我就扒他的皮。——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觉得自己胸口那股灼热又泛起来，他双手不自觉的伸过去，想要把那股烫意驱逐。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送高启强的车离开后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，高启盛疯狂地撕扯着包扎好的纱布，血迹从里面渗出来，旁边的那个医生按不住他。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冲过去按住高启盛的双手，让医生开车去急救中心，路上高启盛浑浑噩噩地，喊了一路“哥，烫，我快被烫死了，救救我”他又哭着说“哥，我成全你，我成全你。”

  

  唐小虎想，你哥哥现在飞黄腾达，有钱有势，有什么是需要你成全的呢？你好好爱惜自己不行吗？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这番折腾，让伤口重新裂开，医生把唐小虎骂的抬不起头“他一意孤行这幅样子还要出院本来就不应该，你还让他伤口二次裂开，这会儿是发烧，万一感染了你哭都没地儿哭。”唐小虎想着医生离开之前说的话  

   

   “病人这种突然情绪爆发引发自残行为，建议你赶紧找个心理医生看看。”